二十八,把面发。
京里的年味越来越重,零零星星的爆仗声让人心浮气躁,根本没法踏实做事。
这时各衙门便开始大规模放假了,虽然还有些琐事要收尾,但已经不需要大佬们坐镇了。
就是有事,大佬们今天也不在班,因为他们齐聚西苑西侧的石场街,在为高阁老庆贺六十大寿。
其实高阁老本意是不声张的,就请三五好友小酌一下,最多再叫几个门生作陪就行了。
但以他今时今日之地位,又岂是想低调就能低调的了用不着他操心,自然有的是人操心。
这领导干部,最难管住的就是自己的家人。
高阁老虽然没有儿子,但有兄弟四个。大哥高捷,不必多说,江南医院治疗中……不过邵大侠已经去接他回京了,也不知能不能赶上年夜饭。
二哥高掇,靠祖荫官至金吾卫千户。但此人心术不正,他爹高尚贤去世时,遗嘱家产由五个儿子均分。当时他爹最小的儿子高拣才七岁,而且是唯一的妾生子。
高掇一直看这娘俩不顺眼,很快庶母也死了,小弟弟彻底成了孤儿。高老二便起了坏心眼,想弄死高拣,少一个分家产的。
好在高家素来家风敦厚,下人们不敢胡作非为,一边偷偷保护住高拣,一边赶紧写信给在外做官的大爷高捷。高捷星夜赶回,把自己的亲弟弟高掇削了个生活不能自理,赶出了高家庄,不许他再进门。
高捷又按照父亲的遗嘱均分了家产,还把庶弟带走抚养,保护他长大成人,教导他中了举人,如今任凤阳府通判。
如今跟在高拱身边的,是他的四弟高才。高才靠父荫得了个武职,隆庆年间混到了后军都督府经历,前年他哥东山再起,高才也跟着鸡犬升天,短短两年时间,升为后军都督府佥事。不过都督府已经形同虚设,他也没什么正事儿,便把家搬到高拱府邸后头,与三哥比邻而居。
高拱为官清廉,待人律己都很严格,敢登门请托的都被他一顿排揎撵出去了。
但托关系走门路的人就像无孔不入的浑水,前门不通,便寻后庭。于是他们找到了高才门上。高才也怕高拱,不敢擅自答应,又贪图重金贿赂,便找到韩楫、程文、宋之韩等高阁老的亲信门生商议。
如今高阁老一手遮天,朝中陟罚臧否都在他一念之间,权力之大,闻所未闻。这些家伙其实也早动了贪念,只是也畏惧高阁老,没那个胆子罢了。但有道是法不责众,加入的人多了,他们胆子就大了。
众人一拍即合,便组成了个高才负责收受贿赂、接受请托;韩、程、宋等人负责完成请托,然后坐地分赃的小团伙。
这小团伙的能量着实不小。小事他们狐假虎威就办了,大事则有技巧的游说高拱。因为高胡子脾气直、像个爆仗一样一点就着,尤其容不得人忤逆。是以很容易被人利用,尤其是他信任的人。
比如他们想为某人谋某官,自然先要让原来的官员挪位子。于是他们便专门在高拱午休,甚至半夜时登门求见。高拱的起床气十分严重,会把他们臭骂一顿,他们便先请罪,然后解释说,之所以着急来见老师,是因为‘某某乃欲论吾师,吾知而力止之。暂止耳,故不可保也。’
就是说,我们听说有人要弹劾老师,赶紧暂时劝住,回头就来找老师报警,商量对策了。
高拱一听就会又气又急,因为按照规矩,一被弹劾他就得主动停职,听候发落。虽然他已经被弹劾了好多次,但那滋味实在难受。属于伤害不大,但侮辱性较强的行径……高阁老的起床气自然转到了那人身上,马上就会下令通知文选郎,把那人外调的干活,根本不问到底要弹自己哪儿。
因为这位子突然出缺,高拱自然没想好替代人选,便会召心腹弟子来商量。这时之前没参与告状的,就可以举荐他们的人选,高拱不疑有它,十有八九便会同意。
这样一来,高阁老愈发显得赏罚叵测,令中外愈加畏惧厌恶,更加没人敢靠近他。他身边的小团伙却可愈加轻松的欺上瞒下,利用他来聚敛钱财。一个个皆骤然而富,家资百万,高才府上更是门庭若市,收钱收到手抽筋。
人一旦开始贪污受贿,胃口就会越来越大,根本不会收敛。这帮家伙哪能放这个再好好搜刮一笔的机会于是他们便四下放出风去,京中很快尽人皆知,高阁老要过六十大寿了。
据说高拱一直蒙在鼓里,到了二十七才知道他们要大操大办,还重金请了昆曲戏班。当时高拱虽然不太乐意,但人嘛,谁没点儿虚荣心
荣心况乎高阁老极重虚名。他奋斗了大半辈子,终于登上人生巅峰,更是做出了名垂青史的大事业,好好庆贺一下六十整寿也不为过。
再说,管家整天跟他抱怨‘家用不够’,还得靠河南老家补贴,借着过生日稍微收点礼金,维持一下相府体面也不为过。
便勉为其难的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