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呜呜……”哭丧人召唤亡魂的方式很特别,只见林游扛着白幡,站在祠堂门口,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眼泪说来就来,不多时就哭得肝肠寸断。“我的老祖宗哎,你们可怜哟……”他的词汇很朴素,朴素到不让人觉得他是在作法,可是他的腔调却十分特殊。那特别的哭腔,哪怕用词再烂俗,让人听到耳朵里都会莫名产生一股悲恸之感。特别是在夜色中,这种悲戚便越发明显。林游坐在地上哭天抹泪,明明是夸张的表演,可是现场不少人都已经跟随着他的唱腔开始抹眼泪了。就连杨枭自己,都觉得悲从中来,无端被唤起了亲人离世的悲恸。就在这时,伴随着他的哭腔,祠堂内有人影出现了。看到有“人”从里面出来,杨枭暂时打消了对父母和师父的怀念,凝神正色:“准备好了,记。”涂山渺被他一提醒,回过神来,连忙握好了笔:“我准备好了。”杨枭神机眼开启,直视亡魂之命理,一道道黑色的文字出现在他面前。黑色,代表着已经无法改变的过去。“张守业,生于己酉年癸酉月己亥日,己卯年丁丑月己酉日卒……”“李婷秀,生于辛亥年甲午月己亥日,己卯年丁丑月己酉日卒……”“葛木兰,生于癸卯年乙卯月乙巳日,己卯年丁丑月己酉日卒……”“刘勇,生于……”随着祠堂内一道道人影出现,杨枭的嘴就没有停下过。一个个人名出现在纸上,生于不同的年份,却死在同样的一天。原本以为,这些无辜丧命的亡魂被人遗忘了姓名,终究有一天会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可是今天,杨枭将他们的姓名一个个还了回去,并且告诉所有人:我们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林游坐在地上嚎哭,可是看着那一道道亡魂拥有了姓名,他的哭腔越发悲恸起来,声音都在微微颤抖。老村长站在最前方,听着这一道道姓名,忽而大喊:“老祖宗们,回家啦!”涂山渺拿着笔的手一抖,忍不住落泪。帮着撒纸钱的武思文也是泪流满面,一把把纸钱洒向天空,中气十足开口:“回家喽!”“回家喽!”“回家喽……”一道道声音接连响应,响彻了整个小山村……二百多道亡魂,杨枭一一勘破命理寻找他们的姓名,为他们寻找一个归处。可是还剩下最后五十多个的时候,涂山渺忽然惊呼一声:“你的眼睛怎么了!”杨枭愣了愣,下意识伸手一抹,满手的鲜血。这时林游也停止了哭嚎,赶忙从地上爬起来,一脸严肃:“你流血泪了。”“大兄弟,你没事儿吧!”武思文跑过来,满脸担忧。杨枭知道,即便神机眼是他的天赋,但每次使用消耗的都是他的精力。今晚他的消耗太大了。他随手把眼下的血泪一抹,神色如常:“我没事,继续吧。”“不行,这样下去你身子扛不住!”林游直接拒绝:“超度亡魂不赶这一天,你修养两天也行。”可是杨枭却摇了摇头:“你能等,但他们不能。”杨枭抬手,示意林游看向祠堂内。祠堂内剩下的阴魂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们一个个全都焦灼地看着杨枭这边,似乎在等着杨枭喊出他们的名字。林游沉默了。“放心吧,我没事,瞎不了。”杨枭扯了扯嘴角:“我又不是没瞎过。”这下,旁边的涂山渺也沉默了。她知道杨枭从前经历不少,从陈灏那里也打听了不少有关他的事。可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知道他那三年是怎么过来的。明明是才华横溢之人,却盲眼蛰伏三年,受尽了欺瞒折辱。她半晌握紧了手里的笔,瞪了一眼还要劝告的林游:“他都说没事了,你怎么婆婆妈妈的,耽误时间!还不快去干你的活儿去!”林游无奈,只能继续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接着哭丧。武思文担忧地看了杨枭一眼,后者冲他笑着摆摆手,他也只能继续回去洒纸钱。“继续吧。”杨枭偏头冲涂山渺道。“嗯。”涂山渺应了一声,没看他。待杨枭要叫下一个人的名字时,涂山渺忽然开口:“放心吧,你不会瞎,也死不了。”说完这话,都不等杨枭反应,她便埋头开始写名字,好像刚才对杨枭说的话是幻听一样。杨枭也没说什么,扯了扯嘴角:“知道了,死不了。”随后的一个小时,杨枭将剩下的亡魂归还了姓名,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林游了。涂山渺扶着他到一旁休息,武思文帮着找村民拿来了热毛巾,还找赤脚医生要了生理盐水,把眼眶里的血清理干净。杨枭也不逞强,等到处理完了眼睛,那头林游也已经准备好了。他面前是上百道亡魂,而他一个人扛着那根引魂幡,双手举着那根引魂幡挥舞。一开口,腔调沙哑:“先生举斧来发丧,满堂儿女哭断肠。众亲老幼齐用力,爆竹锣鼓齐助威。抬的抬,帮的帮,喊起号子过坝场。右边立木莫要挨,左边路险要稳踩。平坦路,闪得开,前后脚步紧跟来。送亡人,赴阎台,三山五岳同悲哀。黄泉路上慢慢去,来世再生有安排嘞……”听过一次的腔调,这次再的听,却是不一样的感觉。杨枭看着林游举着引魂幡,穿透力极强的唱词带着颤抖的哭腔,引领着身后的亡魂朝着大山深处走去。直到他们的身影都消失不见,还能听见林游清晰的歌声。杨枭能感觉到,林游的哭丧歌蕴含着他的法力。在他的歌声中,整个村子都响起了悲戚的哭声。老村长泪流满面,手里拿着纸钱追随而去。村里来了的人全都自发跟上,一边走一边洒落漫天的纸钱。杨枭已经虚脱了,坐在椅子里没跟上,但他能感觉到山里的阴气在渐渐减少。看着山林深处,忍不住呢喃:“过去了,不代表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