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声吱吱呀呀,遮掩了许多情绪。钟书玉对太子没什么兴趣,或者说,她对所有不把人命当命的上位者,都没兴趣。自然也没和他闲聊的打算。他们出来的不算顺利,南宫慕羽啰里啰唆讲了一堆,什么不能去风大的地方,不能去人多的地方,不能去吵闹的地方,大有让太子知难而退的意图。太子一一应了,他没了办法,只能叮嘱晚膳前必须回来。上了马车,太子殿下第一句话便是:你哥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啰嗦隔了好一会儿,太子实在扛不住无聊,寻了个话题:这次回来,你性子变了许多。钟书玉没有刻意模仿南宫问雪,对她来说,别人发不发现都一样,对她造不成困扰。转念她又想到这几日的林林总总,来了兴致,问:那你觉得以前的我好,还是现在的我好。太子思考片刻,道:现在。为何。像个活人。这个回答,让人难以评价。记忆里的南宫问雪似乎是这样,每一个表情都像事先演练过,做事滴水不漏,没人能抓到她任何错处。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人,但存在完美的南宫问雪。若非如此,前世钟书玉也不会轻易相信她,害自己送了命。正如太子所说,完美归完美,完美过了头,就不像活人。钟书玉忽然想到系统,那日之后她再没见到过奇怪的蓝纸,不知它是否找到了新的主人。那你喜欢哪个钟书玉又问。她没记错的话,太子也是南宫问雪的攻略目标。没区别。太子说。敷衍。哈。太子轻笑一声,不以为意,我娶的是南宫大小姐,跟她什么性格,是什么人有何关系调侃似的语气,极冰冷的话。钟书玉心底一寒:相识多年,养条狗也该有点感情吧。在他们这些人的心里,所谓情谊,真就一文不值你不妨问问真正的南宫问雪,她是对我有感情,还是对我太子的身份有感情钟书玉脸色一白。他看出来了这就看出来了为什么走姿站姿说话的语气她是没刻意模仿,可她与南宫问雪密友三年,相似之处何其多,熟悉之人都不见得一眼看出,况且一年仅见一面的人。试探,绝对是试探。钟书玉静下心神,轻笑:殿下说笑了,这世上谁敢假扮我就算骗过其他人的眼睛,也骗不过哥哥。真是奇怪。太子又道,你说,他会是什么目的。钟书玉懂了。像他们这样的人,既怕死,又怕被人取代,他想知道的,不是南宫问雪的壳子里是谁,而是南宫慕羽做这一切的目的。殿下大可放心,哥哥没有蠢到会对您下手,在他心里,一直十分敬重您和陛下。哎。太子意有所指地长叹一声,我倒想他对我下手。猜猜看,我为何在天梁待了那么多年。这谁知道太子十五岁时,边境之地发生暴乱,偌大的盛京无人甘愿前往,是他主动请缨,前往镇压,这一镇压,就压了七年。钟书玉扭过头:我怎敢随意揣度您的想法。哈哈哈。太子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有什么不敢,你胆子大的很。可不是,敢当着太子的面与自己的养兄亲嘴,虽说没亲到。太子道:这盛京啊,什么都好,就是太假了,每个人都戴着面具过日子,没意思,不如天梁。这话钟书玉认同。就像南宫问雪,一张面具戴了十八年,若非她重生一次,恐怕也同其他人一样,被她蒙在鼓里。他又说:看到不爽的直接拖出去砍了,随心自在。……钟书玉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怎么,又怕了太子嗤笑一声,刚说完你胆大……放心吧,我不是什么杀人如麻的魔物。钟书玉如鲠在喉:您是太子,手握天下人的命脉,谁敢说个不字丞相之女不也说杀就杀。有意思。太子为她鼓起掌来,玩个游戏如何,猜猜看,真正的南宫问雪听到我刚才那番话,会回答什么。我就是南宫问雪。好吧,猜猜看,以前的南宫问雪会回答什么。说罢,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钟书玉感到无语,道:您贵为太子,何须在意这些不,太子摇摇头,她会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您贵为千金之躯,整个荣朝的仰仗,还是留在盛京吧。还真是……不遗余力地将太子留下。毕竟,只要他们成婚,她就是身份尊贵的太子妃,未来国母,而不是国师的妹妹,南宫家的大小姐。见她无甚表情,太子突然捻起她一缕发丝,道:普通人的生死,可勾不起她的同情心。这是她与南宫问雪本质上的区别。钟书玉这才正眼瞧向太子,自她上车的那一刻起,每一句话,都是试探,直到此刻,他完完全全确认,眼前的女子,并非南宫问雪。殿下会在意普通人的生死吗她问。未来的国君,会在意他手下百姓的生死吗太子抬眼看她,道:你先告诉我,你哥想干什么。钟书玉顿了顿,想起南宫慕羽案上的册子,沉思道:他不会在意普通人的生死,但会在意百姓的生死。他不在意钟书玉的生死,但会为逐渐松动的封印忧心,会为不断涌现的魔物费心,他或许,有在意天下百姓。换身之前,钟书玉以为他是为了妹妹不择手段之人;得知南宫问雪乃上古真神唯一后裔后,她开始怀疑之前的判断。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好似从未了解过南宫慕羽。钟书玉道:至于他的目的,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他是为了百姓。唯有这个理由,她可以原谅。太子也道:我也希望。这也是他的回答。马车很快到了,停在郊外一处水边别院。别院隶属于谁无从得知,只知门口常停着一些华贵的马车,来这儿的人非富即贵——是王孙贵胄们常来消遣的地儿。下了马车,太子道:此处人不多,无风,不吵,不晒,你坐着也不会累,正好符合你哥的要求。他还真把这个放心上了。显然,太子没做好计划,说是出门游玩,结果是他和相熟的公子哥下棋,钟书玉在旁边看着,他和认识的人钓鱼,钟书玉在旁边看着。钟书玉实在无聊,索性找了个理由走了。她还没忘自己的目的,可惜身后跟了个跟屁虫,一步不落。自昨天被阿苑算计,先前的婢女失踪,南宫慕羽给她换了个更贴心的,贴他的心。跟在钟书玉身边日日汇报,是条极听话的狗。好一会儿,钟书玉都没找到逃走的机会。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一处殿外。别院很大,除了她和太子,还有其他人在这儿。刚到窗棂处,便听见殿内传来一道尖利的嗓音:我本不打算带你出来,是你求着我,我才勉强同意。如今不过让你弹几首曲子,这就不乐意了听起来,像是她们神院的阮暮烟。殿内沉默一瞬,又有一清冷嗓音道:既然姐姐非要我演奏,妹妹只好献丑了。陌生的音调里,听出一丝熟悉。钟书玉往前走了几步,透过敞开的窗户,正好瞧见一模样清俊的白衣女子,落落大方地坐在古琴后,葱白的指轻搭在琴弦上,指尖微勾,乐声似流水般倾泻而下。潺潺乐声中,时而如清泉叮咚,时而如长河波澜壮阔。锦绣山河皆在眼前。半晌后,一曲终了,众人久久不能回神,直到有人小声问起:不是说她不会弹琴吗听说前几日落水后突然会了。这般本事,竟比她阿姐强上百倍,以阮侍郎的家底,请得起这么贵的师父吗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她在家只干些下人干的活计,从未碰过琴。哎,你们觉不觉得,她像一个人。南宫小姐!不知谁看到了窗外的钟书玉,喊了一声。远远就听见乐声,我还想着,谁这般好兴致,原来是你们啊。其中不乏与南宫问雪相熟的官家小姐,钟书玉大大方方走进去,坐到首位,道:我与太子殿下来此处游玩,路上还想着,会不会碰见熟人。看来今日我们有缘。攒局的人叫徐念薇,父亲是太尉,与丞相平起平坐。昨日阿苑的事想必她有听说,两人向来不对付,如今阿苑死了,她迫不及待地来别院庆祝。刚我还和大家商量,什么时候去府上拜访合适,您身体尚未康复,贸然去了,怕会打扰到您。徐念薇笑嘻嘻道,今日瞧着,您气色似乎不错。底下有人道:殿下回来了,自然好。顿时殿内欢声笑语一片。钟书玉恰时把目光放在白衣女子身上,道:那是谁似乎从未见过。阮暮烟站出来,低眉顺眼道:是舍妹,她自小身体不好,甚少出门,今日,是她头一回出来与大家相聚。阮暮烟先前是阿苑手底下的人,阿苑死了,她立即转投她人幕下。这一点,与她爹一模一样。民女阮清和,见过南宫小姐。相较于她那个姐姐,阮清和姿态优雅,落落大方,一点不似她人口中只做过粗活的样子。钟书玉道:琴弹的不错,师从何处阮清和欠了欠身,道:民女的娘曾是歌姬,小时候教过民女些许,会的不多,恐污了贵人的耳朵。只会些许,怕是弹不出这出神入化的曲子。从她的腔调,做派,钟书玉几乎可以确定,是她——南宫问雪,又回来了。